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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梦（第6页）

王爻是墨锦王的亲信，向来是不离左右。阡素王自有一班随从，这次也收敛许多，不似以往那般骄傲。阡素王想是犯了君威，此番分封，也是要逐他离京。当然，这些墨繇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只一厢情愿地为他兄弟庆祝呢。席间，张玄听王爻的口音有些耳熟，不免攀谈几句。

“王将军贵乡何处？”

“仆是并州太原人。张先生仙乡何处？”

“玄是河内出身。”

“阡素王也是河内出身，原姓张氏，可是先生的亲故？”

“余乃是朝歌人，张先生是温县人。虽然同郡，又恰好同姓，却不是同乡。仆家寒微，比不得张先生名族大家。余自小承蒙长兄墨锦王恩养，并不在乡里居住，故而不识得张公。前番奉王命来请七兄，始覩尊容。谈起宗族，果然不曾有亲，也无故交。”

“前逢董卓之乱，河内百姓多有迁移。如今素将军即便是回到朝歌，也未必能寻着血亲。”

“张先生说得是。余深受墨锦王厚恩，日夜忧殚，敢不效死！如今又列土封疆，荣华已极。安敢再恋故土。”

风沙大作，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停止。阡素王和王爻告别了墨繇和张玄，乘着晴空月朗，正好赶些路程。吕奚送了他们一程之后返回驻地。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张先生讲经。吕奚就坐在墨姜身后一起听一段。

这回张先生讲了个故事，是说汉朝的高皇帝在平定天下以后没想好该怎么封赏功臣。有一天，高皇帝在楼上看到了一群武将正在墙根底下议论怎么还没封赏。后来，高皇帝先封赏了一个功劳最小的人，那些武将就觉得自己稳了，也就不再闹事。最后嘛，这些开国功臣慢慢就被杀没了，要不就是自愿远离朝廷了。这就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吕奚听着这个故事，不由地想起了阡素王。那墨七的大哥墨锦王如今也算是个皇帝，阡素王原不是他亲兄弟，如今这大局已定，也就用不上他了。张先生这是物伤其类，怕墨七也来个兔死狗烹。不过这就是张先生多虑了。墨七要没有张先生在文辞上和朝廷周旋，他墨繇早被当成贼讨了十七八次了！贼不贼的不要紧，打不打得过的也不碍事，总是没个安定，他七傻子哪有闲工夫去讨真的贼？遭殃的还是他汉朝百姓。这就是张先生的功劳了。墨七虽是个傻子，也还是懂好赖的。要真做出什么对张先生不利的事来，不要说墨四姑，就是他吕二也不能答应啊！这话又说回来，张先生是个读书的先生平日里也不比七傻子心眼儿多，看那样子不过是随口一讲，许是心疼阡素王，到不至于往自己身上揽。

王爻送阡素王回国以后，依然在武都义骑的驻地停留一天。这次，他带来了墨锦王的口信，说是墨锦王请七将军西城狩猎。这使者的差事，原本该是阡素王的，如今放着兄弟不用，倒叫下属来传信，就算是墨繇也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再说，来得时候阡素王也在，王爻什么也不提，显然是受了墨锦王之命，要瞒着阡素王。他们弟兄之间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没以前那么好了。不过这是长兄的邀请，墨繇也不多想，留下张先生和墨姜坐镇幕府，带上吕二和平常的队伍就去了。

张先生还是那样，和墨姜一起鼓捣草药，闲了就读读韬略兵法。日子也平淡的过了几天。直到某天夜里，吕二一个人回来，二话不说，直闯中军大帐。他手执利刃，没有穿盔甲，衣服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喘着粗气，顾不得什么礼仪，见了张玄丢下兵器，倒头就拜，看起来疲惫不堪。

“张先生，请发兵救一救墨七！”

“在哪里？”

“西城南郊三十里外。”

“有多少人？”

“对方有一千，我方不足三十。”

张玄听后立刻传令点兵五百人，请墨姜坐镇中军，让吕奚后帐歇息，打算亲自带兵去救。

墨姜为他算了一卦，卦象不吉。她劝张玄不要去，至于墨繇，就任他生死。张玄却说：

“子虞正处危难之间，焉能不救。”

吕奚也不肯休息，坚持要跟随队伍去救墨繇。如果是正常战死，吕奚也就任由他去了。此番，是对方胜之不武，就算是七傻子也不该这样死！

当时，墨繇应邀去西城会猎。行至半路上，有一个书生拦住了他们的队伍。书生自称元茂才，他说他是阡素王的同窗好友，奉墨锦王之命在此恭迎七将军。贼攻东城，墨锦王被围。请七将军和吕二将军镇守西城，只留三十人。其余兵众分救东城，彼处有王爻将军接应。那书生不过带着十来人在西城北郊迎接墨繇。书生还说城内有三百人，如今西城并不见贼兵，守城足够了。

墨繇一向敬重读书人，自是不疑。吕奚也听那元茂才讲话有些像张玄，虽有疑虑，也不多事。只没想到这读书人居然也有坏的。城内三百人都是元府君旧部，城外还有元茂才招募的七百伏兵，一共一千人。墨繇分兵刚罢，元茂才摆下了宴席，非要留下的人尽醉才休。月黑风高，灯红通明。一连十天，都是这边，果然是风平浪静，并无贼寇之虞。

增援墨锦王的队伍差不多该到东城了。东城正值交战，墨锦王的军队想要夺还城池，可惜久攻不下。正好有这近三百人的援军，自然就使用起来，并不知西城之事。那夜新月初上，城东的元茂才家响起了丝弦。这是汉朝人才会的弦乐，吕奚记得曾经听张玄弹过这曲子。当时，张玄告诉他这曲子是当年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时候太公吕望弹的曲子，是古代人用来操练军队，有利于战场指挥用的。殷商的琴是五弦的，周文王那时多加一弦，周武王那时又添一弦，所以是现在汉朝人用的七弦琴。

那时的商朝人不知道这是周人的军乐，所以无法得知周人的行动，自然就无法避免被偷袭。吕奚突然记起了这些本来无关紧要的话，他立刻回到墨繇的住所，把已经喝醉了的墨繇拖到院子里的荷花池旁，一把给他推下去了。墨繇突然惊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发现自己在荷花池里漂着。岸上有吕奚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就骂了娘，他还没来得及问候吕奚的十八代祖宗的时候，吕奚一把给他拖到岸上，按着她肩膀，叫他听：“七傻子你先别闹！仔细听这曲子！”

墨繇听了一会儿也没觉得怎么样。吕奚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只能想到张先生说过的一句经书“朽木不可雕也”。他也不跟这七傻子解释，就叫他赶紧去拿武器，预备着厮杀一场。吕二这样子有点儿不寻常，墨繇这时候都是听话的，真的去拿上武器。吕奚召集了墨繇自己带来的三十人，也都拿好了武器，聚集在南门，看吕奚放火为号，一举杀出。

元茂才早就安排下了伏兵，只今夜琴声为号，打算活捉墨繇，以此为质，逼迫墨锦王让出王庭，以报先父之仇。可惜元茂才终究只是个书生，他在临近东城的北路上接到的墨繇，那时墨繇整顿军马，从冬寨出发，走北路到西城。元茂才并不知道墨繇的武都义骑的春寨就在西城附近的山谷间，走南路到西城不过半夜。更没料想连墨繇和吕奚一起一共三十二人居然如此强悍，虽不能完全突围，也杀得这一千人的队伍不敢近身。

吕奚看准了机会，突破封锁，终是杀出重围，独自逃去。元茂才只要生擒墨繇，自己想着墨锦王的军队就算要来救，也需要十来天，再说以他看来吕奚与墨繇不和，必然是独自逃命去了，就没有派兵去追吕奚。吕奚趁夜回到驻地，向张玄求援。照理是该去求墨锦王的，可是墨锦王的军队一向是不顾人质，一律射杀。

墨繇要是死了，吕奚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就这么死了，不够堂堂正正。就是张先生也会怪他不来告诉吧。现在有了援军，吕奚自然不肯休息，定要救出墨繇来。临行前，墨姜叫张玄服了一颗丹药，还说道：“此行虽然凶险，或许正可脱离苦海，张先生且自珍重，记得要有所舍弃。”

墨繇被平安救出，元茂才也被墨锦王的将军王爻斩杀。王爻交付了送阡素王就国的使命后，又得到了墨锦王的命令，带兵两千屠西城，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尤其要斩杀元茂才。王爻的人马到时，西城已被吕奚放了火，火势蔓延，并没有人来救。墨繇等人与张玄带来的援军内外夹击，终是杀出一条血路，顺利突围。

混战之中，月色之下，元茂才看到了带来援军的是阡素王。想起和阡素王的各种过往，元茂才也顾不得独善其身，竟亲自拿起了弓箭，不求别的，只要取阡素王的命。

元茂才大名叫元业，曾经和阡素王一起在贾孝廉门下读经。那贾孝廉是名门望族出身的经学大家，至少在凉州是没什么人能和他比。贾孝廉也不会寻常的经书，可以说六经之中，他是一个也没看过。元业是羌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汉儒会愿意教他。只有这个贾孝廉真倒是有教无类，仅仅是交上束脩就愿意教，牛羊金银田产布匹米面，什么都收。

阡素王长在巫祝之家，想要读书自然也只能求这位贾孝廉。阡素王的养父墨络是一位大地主，他出房出钱办了家塾，请贾孝廉坐馆，让村里的人无论贵贱胡汉，只要想读书都能来听讲。如果有路过的先生，也会请到塾中讲一讲经。元业就这样沾了阡素王家里的光，才能读上书。

后来，阡素王觉得贾孝廉所教的不足以立身，他打算去游学。当时，元业和纹语和他最好，三人约定一起去游学。纹语说想要求长生之术，于是就去了东海之滨。纤素想学《礼》，就去了京城。元业偶然听路过的先生讲过《两都赋》就想学文，于是打算入蜀。墨络资助了他们路费，元业和纹语先后辞别墨络，独自上路。唯有纤素迟迟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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