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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梦（第7页）

元业在蜀中的时候听说了洛阳遭遇了董卓之难，只有公卿以上才有活命。那时，元业以为纤素必然遭难了，生逢乱世，元业不再天真的认为可以学文。他跟随一位蜀中的长者学了些奇门遁甲，一学就不知山外岁月。等他学成之时，天下已经不是原来的天下了。元业改换了装扮，伪造了籍贯文书，就像是一位汉朝的寒门士子一样，有时吟诵些经文，看着像怀才不遇。直到新任刘府君需要建立名誉，就推举他当了茂才。

元茂才回归乡里，和父亲元质商量过后，举家北迁，迁出了汉朝的领土。元质是一位有英雄之象的壮士，他能单手举起一头母牛，由此得到了匈奴王的赏识，由他掌管整个匈奴王庭的军队。元业按汉人的习惯，叫他的父亲元质为“元府君”，拉拢了许多汉公主的后代，待时机成熟，杀死了单于，夺取匈奴王庭。他将尊号定位“府君”，表明不与汉朝为敌。直到后来墨锦称王，侵略如火，不到一年就打下了十余座城池，让匈奴王庭成为孤城。

战场上，元业看到了纤素。当初求学之时与他一起立志要扶保汉朝的纤素，如今正在攻打汉家城池。此刻的元业别无所求，只要纤素的命。之前几番设计，都让纤素逃脱了。原本是不舍得杀他的，不过是要以他为质，要挟墨锦王。没想到他多次逃脱，几次攻下王庭。不杀他不行呢。

穿着红袍的纤素从马上坠落，元业的头在王爻的刀下滚落在黄沙中，蹦出很远。这样就没什么遗憾了。元业想笑一笑，可惜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武都义骑的副将吕奚写了文书，将监军张玄阵亡的消息上报朝廷，并要为张玄请功，要他荣归故里。朝廷并不相信武都义骑一方的说辞，但还是追封了张玄，准许吕奚带一队人马出州境，送张玄的灵柩回河内安葬。

吕奚带着送葬的队伍出了边境上遇到了私出国境的阡素王。阡素王换走了张玄，一切都和约好的一样。墨姜回武都家里，吕奚送葬到河内，阡素王在极东之城从未离开，就和之前商量好的一样。吕奚到了河内，张玄的叔父带着族人来接灵柩。少不得各种仪式，也少不了多哭几声。葬礼在军中就办过了。张玄没有妻室，墨姜就充当了丧主，自称是张玄的外室。

如今张玄回乡安葬，家中叔父做主，为他聘了刘氏亡女合葬。吕奚记得张玄说过，他有个女儿。当吕奚问起张玄女儿，尤其是问以后由谁抚养的时候，张玄的叔父总是闪烁其词。

当晚，吕奚留宿在张氏。夜半时分，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来找他。她说她是张玄的女儿，字彗芩。吕奚请她床上坐着说话。彗芩也不推辞，简单叙了一下礼，单刀直入，问起了她想问的话：“将军是父亲的好友吗？”吕奚觉得应该算是，就这样回答了。彗芩又问：“父亲在军中的事情，将军都知道吗？”吕奚当然都知道，也没什么不知道呀。

“那么，”彗芩停顿了一下，突然神情严肃，“敢问吕二将军，为何将别人的尸首说成是我父亲，还不辞辛劳亲自送来！”“这……”吕奚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这么个小姑娘看破，事到如今，吕奚觉得应该说实话。彗芩是张先生的女儿，又怎么聪明，她会明白的。

“女郎不必动怒，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愿闻其详。”

那日，张先生被元茂才暗箭所伤，坠下马来。吕二自己已经厮杀了大半夜，又长途奔波，也只能顾得自己。倒是墨七看见了，立刻杀回去把张先生抢出来，拼着一死也要送张先生回到寨中。这时候，墨锦王的军队正好赶到，杀退了元茂才的军队，元茂才被将军王爻斩杀。

回到寨中的时候，张先生已经没救了。可是墨七坚持不肯放弃，他在中军大帐外跪了整整一夜，求他四姊阿姜使个起死回生的法儿，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张先生。四姑一开始坚持不同意，自顾自的在帐中睡觉，根本就不理睬墨七。

吕二是个明白人，见死不救是做不到的，但这已经死了就不该再强求了。吕二原想劝劝墨七，但想到他墨七是个傻子，劝了不过是白找一顿骂，也就不再管他，忙自己的去了。那是初春的时候，春寒料峭，七傻子在外头跪了一夜，衣服都湿透了。

四姑醒来看到这七傻子还跪着呢，一抬脚就往他胸前一踹，直接给踹倒在积了水的泥坑里。七傻子也不躲开，他自己爬起来，重新跪在他四姊面前，拽着她的裙角，任她怎么打怎么踹就是不放手。等四姑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十七八遍以后，她伸出手拽着他衣服前襟，一把把他拖起来，就开始指挥他搬这搬那，看那意思是答应了。

吕二也帮着搬了些东西。一切就绪以后，墨四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独自对着张先生的尸首，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张先生是活了。这活是活了，墨四姑说张先生原该死了，如今这样有违天道，必然不能再和常人一样，以后都不能再回汉朝，也不便再留在武都义骑。墨四姑通过谁也不知道的暗线联系了阡素王。阡素王得到消息后表示想请张公到他的国家居住，张先生也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这移花接木的计谋。

彗芩听了吕奚的话，不由地流下了眼泪。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着吕奚拜了三拜。吕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礼，正想着张先生怎么说来着。彗芩对他说了一番话：“恩重如太山，妾无以为报。还请吕父代妾致意墨七将军麾下，但有使命，万死不辞。”吕奚也没当真，他替墨繇受了彗芩的礼，第二天就离开了。

朝廷毕竟不相信墨繇，不久后就派来了新的监军。

那是武威贾公的亲同姓贾孝廉的孙子贾郎，现在的母亲是荀夫人。荀夫人是一位公卿的嫡配，她孀居的时候正好父亲荀公告老还乡，她就跟着荀公回乡。荀公是颍川出身，他离开故乡二十年，回来的时候沧海桑田，故人相逢应不识。荀公回到家里住了几个月，总觉得不顺心。女公子荀夫人寡妇回家，难免被乡人讥笑。荀公爱女心切，总是愁眉不展。直到那一日，有一位从凉州来的贾生路过此地，特意来拜会荀公。

后来嘛，女公子成了贾氏的荀夫人，也就是这位贾先生现在的母亲。原来的母亲出身寒微且又早逝，自是没人提起她。贾郎也不知怎么的冲撞了武威的贾公，自从被推荐到州府中以来，至今五年了，无论是哪位使君或是府君，没一个用得上他的。如今武都义骑缺了个监军，马明府就推荐了他。这位贾郎也不懂什么经典，不过略会写些文书。他听说过张玄的故事，以为这是个取功名的捷径。

贾监军在到任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一直住在城里，和当地的官员打好了关系，也打听了一些武都义骑的事情。贾监军使着母亲带来的钱，总在不经意间提起武威的贾公和颍川的荀公。当人们问起是什么亲戚的时候，他又一副为说漏了嘴追悔莫及的样子，再三追问之下，不情不愿地说出自己是贾公的同族，荀公的离孙。自此无人敢不尊敬他。他又摆出了不想靠家世和裙带关系的清高姿态，得到了好名声。

听说前任监军张忠侯是由于自己要出兵所以才死于战事，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是被墨繇所杀。还听说墨繇特别尊重读书人，张忠侯在的时候过得可比那些太学生要逍遥自在，这就又令他放心不少。可以说此行是志在必得，只要去军中呆着，稳坐中军大帐，过不了几年也就能封侯拜相。

说着就到了武都义骑的驻地，迎接他的是一个各种配色都不正常的外族。那个外族自称“吕二”，说是墨七的副将，看起来还是知进退的。这个一看就能空手搏虎的外族带着他进了寨子，一路上也没人为难他。直走到一个大帐前，吕二掀了帘子请他进去。

贾监军见到了墨繇。这位墨七将军唇红齿白，蚕眉杏眼，带一顶皮弁，穿一身黑地红花长袍，衣缘绣着五彩花纹，腰里系着红色绶带，悬着一枚金印。这是个衣冠中人。贾监军得到了这样的结论，自然就放下心来。闲聊了几句就一起吃饭。

墨七啃着自己打的野兔，突然觉得肉也不香了。吕奚放下烤兔腿，喝了口凉水竟也觉得塞牙。这就是张先生说过的“食不甘味”吧。可为什么呢？怎么他就不好吃了呢？吕奚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张先生总喜欢子曰诗云，他曰的好听，云的有道理。

这贾监军不怎么曰也不怎么云，虽说说的话也是咱爱听的，可总是有那么点不够意思。那个词张先生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趋炎附势”，还有个“阿谀奉承”。这爱听是爱听，可听惯了张先生的说教，这贾监军就真有点不够用了。吕奚知道墨七是想不明白的，所以，他打算一个人想法儿吓走这贾监军。

那天晚上，吕奚换了件白衣，拿出一把尖刀，在贾监军住的门口那大青石上磨了整整一宿。贾监军听到声音，看到吕二在磨刀。叫他他也不答应，问他他也一句话不说。贾监军吓得整宿不敢睡，只能坐在帐中熬着。第二天天不亮，吕二收了家伙，自去各种巡查。贾监军受了惊吓也不敢去睡，他等天亮了去找将军，见到了又是吕二。吕二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对昨晚的事什么也不知道。吕二说将军天不亮就去打猎了，请贾监军会自己帐篷等着去。贾监军也不敢和吕二理论，只能自己回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回来，贾监军立刻跑出去迎接。

回到武威家里以后，贾郎一直都会做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当了三公，具体是那一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不用再受那贾诩的气，自己也是贾公了！妻妾们围着他传，给他喂吃喂喝，还有公卿以上的女贵族愿意下嫁给他当外室。那位女公子长得可好看了，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毛，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风姿绰约的美人带着嫁妆向他走来，把嫁妆摔在他面前。

完完整整的虎皮带着老虎本身砸在他脚边，那个叫墨七的美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血手印。老虎好像还挣扎了几下，突然咬住了他的裙子。吕二拿出一把尖刀，当着他的面把虎皮完整的剥下来。墨七友好地请他一起吃虎肉，他微笑着当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饭也不吃就逃回城里去了。

墨七叫吕奚代笔上书朝廷，要求再派一个先生来当监军。朝廷也真的一次又一次地派来了新的监军。这些监军没一个能在军中待上三天以上，每一个都坚持是自己身体不好，难以胜任。直到后来无人可派，也就先阁起来了。朝廷放任了武都义骑三年，终究是放心不下，决定让墨繇京中任职，兵权嘛，自然有别的需要功名的世家子弟来接手。

张玄的女儿彗芩一个人到了武都义骑的驻地。她说她不为叔祖所容，在丧期满了以后就被赶出了家门。她孤身一人四海漂泊，正好听到了武都义骑的传闻，就想来投奔墨七将军。那时的武都义骑已经不再是汉朝军队。汉朝派来讨伐他们的军队被打的节节败退，传闻有一位神女在幕府之中运筹帷幄，是九天玄女娘娘下凡，模样就和死去张忠侯一样。

墨锦王在三年前就意外病逝，现在是阡素王坐镇王庭，当了皇帝，国号为“西凉”。阡素王尊张玄为伯兄，归宗张氏，迎娶了墨锦王的四妹墨姜。墨姜当了皇后，号“长公主皇后”。墨姜的长女芊芊和张玄的女儿彗芩都被封为西凉朝的公主。芊芊公主跟随母亲住在宫中。彗芩公主在武都义骑停留了三年，和父亲张玄一起帮着墨七打下了汉家城池，让墨七将军成为了七君侯，看着墨繇能独立之后回到了王庭，接受阡素王的供养。吕奚遇到了自己的族人，他说是族中有变要他回去，就这样辞别了墨繇，跟他长兄回去了。

武都义骑这个名号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武都王墨繇在家乡称王，与家族共进退，以汉朝以外的身份保境安民。武威的贾孝廉一家立刻撇清了和贾诩的关系，表示自己家是武都的郡望，不是他武威贾氏。贾郎也凭着祖父贾孝廉教过墨繇的关系，再一次到墨繇军中任职。武都的马使君几度带兵讨伐墨繇，但没能成功。墨繇从不扰民，倒是做了朝廷该做的事。渐渐地，马使君不再执着所谓的大义，也不再向汉朝上报墨繇的事，只说是贼寇已灭，境内无事。

后来，马使君被汉朝的朝廷所杀，他的儿子神威天客居蜀地，从此没了音讯。再后来，汉朝也不是汉朝了，据说改成了魏朝。墨繇上了年纪，依然是个傻子。某天去打猎的时候，就这么舍身喂虎，成仙而去。家中的人也不替他收葬，任他埋没随百草，也不管他封土财宝终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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